春日的阳光斜斜漫过纱窗，在藤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从午睡中醒来，口干舌燥间五月婷婷，摸到枕边的青瓷杯，浅绿的茶汤还带着温凉的触感，啜饮一口，绿茶的幽香便顺着喉管漫上来，朦胧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滁州营房。

其时鄙人层作战戎行里，午间磨砺被烈日叫停，硬板床在蝉鸣声中泛着暖意。班长总说：“午觉是养兵的成本。”三罕见钟的午休雷打不动，醒来时珐琅缸里的凉茶早已晾好——不知哪位战友总会提前把大茶壶灌好，搁在树荫下的石桌上。茶水是最低廉的炒青，碎叶在水里千里千里浮浮，却带着麦穗般的焦香。记起有次我贪睡偏抓，醒来时缸子被晒得发烫，猛灌一口，凉中带涩的味谈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，班长在门口笑骂：“慢些喝，又没东谈主跟你抢。”其时不懂茶味，只认为这杯凉茶是午睡后的续命甘雨，是集体生涯里无声的理解。

委果懂得茶的味谈，是在故乡的老灶间。外婆总在午饭毕后，从陶瓮里掏出用纸包着的茶灰——那是爽朗前采的野茶，晒得半干时在铁锅里翻炒，碎成粉末后装入粗陶罐。灶膛里的柴火刚熄五月婷婷，余烬还泛着暗红，她就把马罐注满井水，撒把茶灰进去，埋进温热的草灰里。我蹲在灶台边数蚂蚁，看外婆用竹筷扒拉着灰烬，不已而就听见罐口冒出细细的“咕嘟”声。待茶煨好，倒出来是琥珀色的液体，名义漂着零衰退散的茶末，喝起来竟比凉白开多了几分清甜，像是把春天的露珠都煮进了罐子里。其时乡间穷，买不起像样的茶叶，茶灰却成了最亏空的饮料。农东谈主们从田埂总结，豪饮一碗茶灰水，凉帽往脖子上一搭，便又扛起锄头往菜地走，说这茶“比井水提神，比糖水养东谈主”。

参预职责后第一次买茶叶，是在巷尾的老茶铺。玻璃罐里的龙井整王人得像排队的士兵，雇主娘用牛皮纸包成方爽朗正的小包，递到我手里时还带着浅浅的草木香。其时坐在办公室的格子间，上昼泡一杯绿茶，看嫩芽在瓷杯里舒展，竟思起戎行的珐琅缸和故我的马罐。正本茶的味谈会随着东谈主走，从豪爽的碎叶到良好的芽尖，变的是款式，不变的是午睡后那杯茶带来的沉稳感。其后缓缓学会离别成茶的甘醇、岩茶的岩韵、普洱的陈香，午后的茶杯也从青瓷换成了紫砂壶，可每当注水时腾起的白雾漫过鼻尖，总会思起外婆在灶膛边煨茶的背影，思起战友们晾在树荫下的大茶壶。

如今的午后，我常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喝茶。茶具换了又换，只须午睡后的这杯茶恒久未变。上周回故乡，看见表弟在老灶间用电磁炉煮茶，不锈钢锅里漂着完好的茶叶，却再找不到以前马罐煨茶的香气。外婆的粗陶罐早已裂了缝，被摆在老屋的墙脚盛晒干菜，茶灰的作念法也缓缓被东谈主渐忘。可当我在春日的暖阳里捧起茶杯，那些对于茶的哀悼却愈发显著——正本茶的味谈，从来不是来自茶叶的贵贱，而是藏在时光里的温度。

有东谈主说，典礼感是对生涯的严慎从事。于我而言，午睡后的这杯茶就是最闲居的典礼。它是戎行里的战友情，是故乡的燃烧气，是办公桌前的旋即安宁，更是岁月千里淀下来的慈祥。当茶汤在舌尖打转，苦涩与甘甜交汇，忽然懂得东谈主生如茶，浓淡皆宜，浮千里自若。那些在茶水里泡着的时光，早已分不清是茶柔润了生涯五月婷婷，也曾生涯变成了茶的味谈。